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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陈英家里出来三个人神色各异,各怀心事地慢慢走着,一路无话。

郑旸率先打破沉默,拿着块帕子边擦手边道:“果然是李晟那混账东西想要陷害小舅舅,如今有陈阿牛作证,总能还小舅舅清白了吧?”

“一个扳指说明不了问题,”苏岑摇摇头道,“你别忘了,纯黑的扳指王爷也有。”
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了?”郑旸停下步子,“小舅舅还能自己栽赃自己不成?”

“苏兄的意思是要把罪证坐实了。”宁三通打圆场道,“仅凭一个扳指定不了李晟的罪,要想扳倒李晟就要有实打实的李晟和陈英勾结的证据,是吧苏兄?”

苏岑点点头,心里的疑虑却不消反升,按理说李释和李晟都有一枚墨玉扳指,如今李释被陷害,李晟的嫌疑确实最大。可问题就出在太明显了,李晟有明显的动机,如今罪证又都指向他,可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查?查下去对他有什么好处?

郑旸被稍稍安抚下来,接着问:“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?”

苏岑道:“我想去内府看看。”

“内府?”郑旸愣了愣,“去内府干嘛?”

所谓内府,其实就是一座资料库,一方面用以藏书,搜集整理现存的经、史、子、集,分类整合,以传后世。此外还负责存放资料,官员履历、宫人生平皆有收录,留以备查。

“我们都遗漏了一个问题,我们从开始调查陈英就是从目前着手的。我们以为是李晟找上了陈英让他栽赃王爷,可是从陈阿牛的供述来看,陈英跟那个带扳指的人应该是早就认识。那有没有可能陈英栽赃王爷不是临时起意,而是早有筹谋?”苏岑顿了顿接着道,“陈英从武德十三年就入了宫,那个时候永隆宫变还没发生,崇德太子也还在世,陈英在掖庭局当过值,掖庭局与东宫之间就隔着一座太极宫,彼此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,有没有可能那个时候李晟就已经认识陈英了?”

“对啊,”郑旸猛一锤手,“有可能这陈英又是承了那什么崇德太子的恩情,就像……就像……”

宁三通不由苦笑,“就像当年我家老爷子那样。”

郑旸一时哑然,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好小声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“无妨,”宁三通笑笑,“事实确实如此,我们犯的错我们认。”

苏岑接着之前地话题道:“我想去看看,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印证我的想法。”

郑旸点点头,却又皱了皱眉,“只是内府的记载也不见得详尽,如果只是一点小恩小惠不见得会建档立案。”

苏岑在前头带路,“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临近年根,各府各寺里都忙的热火朝天,只有内府清闲依旧,负责当值的小官吏正晒着午后的太阳打瞌睡,郑旸他们来到近前了也没觉察。

等到郑旸在桌面上敲了敲那小官吏才猛的惊醒,先是一脸被吵醒的不爽,看清来人又瞬间换了一张脸,谄媚地冲着郑旸一笑,点头哈腰道:“世子您怎么来了。”

郑旸没工夫跟这种小人物斤斤计较,问清楚了武德年间的资料所在便径直往里去,小官吏一路殷切地将人领到相应位置,在一旁又候了一会儿,见三个人各忙各的都懒得搭理他,这才自讨没趣儿地又回去打瞌睡了。

武德年间由于建国之初,建档杂乱,好多史料都不尽齐全,还有的东拼一头西凑一头,找起来麻烦异常。

三个人也不讲究,席地而坐,每个人身边都堆着厚厚一摞案档,一时之间室内清静异常,只剩了刷刷的翻书声。

看了一会儿宁三通突然抬头四处嗅了嗅,无所发现之后又低下头去接着翻,不一会儿却又抬起头来重复一遍动作。

“你干嘛呢?”郑旸不禁好笑。

宁三通笑道:“你不知道,咱们这位苏兄自带火种属性,走到哪儿烧到哪儿。之前跟着苏兄去礼部库房找试卷,结果就把人家礼部库房给烧了,所以我得时时留意一下,这次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。”

“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,”苏岑头也不抬地又翻了页书,“你那狗鼻子一点白磷味都逃不过去,封一鸣放了那么大一坨在那里你会不知道?”

宁三通摸着鼻子笑笑,“所以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们了,火还没烧起来就已经让你们跑了,如若不然那库房那么好烧,你们能跑出去?”

“什么库房?什么白磷?”郑旸看着两人皱了皱眉,“怎么还有封兄。”

苏岑和宁三通两个人对视一眼,却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。

时隔当日不过一年之久,如今封一鸣却已经不在了。

当初封一鸣设法阻止他查田平之的案子,想来就是知道这件案子查到最后一定会牵扯到李释身上,他为了李释摒弃原则做了那么多,却落得如此下场。

房间内一时之间又静了下来,

“找到了。”宁三通忽然道。

苏岑抬头,郑旸探头过去,只见宁三通把书往前一递,“陈英的生平。”

苏岑把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,确实如郑旸所说,记载的多是些简明概要的大事,哪一年在哪里当过值,有何功有何过,基本上也都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了。

“清华宫是哪里?”苏岑忽然抬头问。

“清华宫?”宁三通重复了一遍,“皇宫我不熟,有这么个地方吗?”

“这里写着,陈英曾在清华宫当值过半年,当时是永隆二年夏,等入了冬就被调到内侍省了。”

“永隆二年?”宁三通道,“那宫变不是已经发生了,崇德太子也已经死了啊?”

苏岑轻点了下头,“就是觉得这个地方没听说过,有些突兀罢了。”

“清华宫,怎么会是清华宫?”郑旸劈手将书夺了过去,再三确认之后才垂手,喃喃道:“怎么会是清华宫?”

苏岑问:“清华宫怎么了?”

“清华宫不在宫里,而是在骊山行宫,以汤泉众多而盛名,一直被用作皇家游幸疗养的地方。”郑旸抿了抿唇,“当年容妃身子不好,曾被送到清华宫休养了半年,刚好就是永隆二年,回来没多久人就去了。”

宁三通问道:“容妃又是谁?”

郑旸轻轻咬了下唇,“容妃是太宗皇帝还在做王爷时便已经过府的侧妃,为太宗皇帝育有一儿一女,一个是太宁公主,也就是我母妃,还有一个,是……”

苏岑目光慢慢沉了下去,“是王爷。”

苏岑回到兴庆宫时天色已经黑了,循着那一点灯光过去,只见李释正斜靠着卧榻坐着,手里抄着本闲书,显然是在等着他。

苏岑自觉地脱鞋上榻,往人怀里一躺,不动了。

“吃过了?”李释问。

“嗯,”苏岑应了一声,语气有些怏怏,过了会儿又强打精神补充道,“和郑旸宁三他们一起吃的。”

李释一手拿着书,另一手在苏岑三千青丝间慢慢理着,一边问道:“查的不顺利?”

“顺利,”苏岑抿了抿唇,“挺顺利的。”

李释没再继续问下去,点点头,“那就好。”

苏岑听着李释静静的翻书声,一日奔波积累下来的浮躁忽然就沉下来了。李释时常道他是他的安神香,在他这里李释又何尝不是,不管在外面漂泊了多久,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,回到这里便都能无风无雨,云散天青。

“你还记得陈英吗?”苏岑抬头问。

李释视线依旧没从书上扒下来,漫不经心问道:“陈英是谁?”

苏岑拽着李释的脖子起身,跨坐在人身前,用自己将李释和书隔了开来。继而揽着李释的脖子居高临下问道:“你说陈英是谁?好好回答,不许敷衍我。”

宁亲王聪明一世,不可能连自己栽到谁手里都不清楚,就算当初真的不认识,现在也该认识了。

“苏大人好大的官威,”李释笑笑,将书放下,那只手顺势就搭在了人后腰上,“更有一身好身骨。”

“严肃点!”苏岑皱着眉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拉到前面来,与人十指相扣抵在胸前,故作严肃道:“不许顾左右而言他,否则……否则大刑伺候!”

“哦?”李释嘴角衔着一抹笑,视线慢慢样下去,“什么大刑?”

苏岑被人盯得面上发热,清了清嗓子问道:“快说,你到底还记不记得陈英?”

李释收回目光,轻点了下头,“在宫里见过几面。”

李释回答了,苏岑却反倒呼吸有些凌乱了,他跪坐在李释身前,身下就是一腔炙热,一低头便是李释轻轻上扬的唇角,回过神来时便已经俯下身去,攫住与之纠缠在一起。

一吻终了,苏岑呼吸微促,又强作镇定道:“答得不错,小小奖赏以资鼓励。”

李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,“那我定然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
“你觉得陈英这个人怎么样?”苏岑接着问道,“是不是那种贪小钱徇小利的小人?”

“我与他接触不多,”李释遥想了想,“但表面上看像个老实本分的人?”

“我今天去他置办的宅子里看过了,家境清贫,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,他在宫里待了一辈子,哪怕带出来一点儿东西家里也不至于是那副样子,所以我也觉得他不是个贪图蝇头小利的人。”苏岑边沉思边道,“不是为利,也不是被逼迫的,难不成真的是陈年旧怨?我和郑旸他们今天查到这个陈英当年曾经在清华宫当过职,你还有印象吗?”

等了半晌却没等来回音,苏岑疑惑地看过去,与李释对视了半天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,无法只得又低下身去在人唇角蜻蜓点水啄了啄,没好气道:“赶快说。”

李释不答反问,“你还记得你八岁时你家负责洒扫庭院的姓甚名谁吗?”

“我还真记得,”苏岑狡黠一笑,“那人是我爹从路边捡回来的一个哑巴,大家都叫他孙哑巴。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我小的时候顽劣,经常和大哥逃课出去玩,就挑有哑巴负责的地方走,哑巴不会告状,我们走了也没人知道。”

李释笑了笑,笑完了回归一本正经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苏岑:“……”

早晚有一天他得被自家王爷气死。

李释又耐心给他解释:“母妃被送去清华宫休养时病势已经很重了,我当时已经被分给了曹贵妃看养,对华清宫里发生的事并不清楚。”

苏岑听完心里不禁黯然,正值开蒙之期,他有父母疼着,哥哥宠着,每天干的事就是上蹿下跳顶撞夫子,而李释却已经失去了母妃庇护,寄人篱下,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步步为营。

心里不落忍,又想低下头去安抚,还没等落下,却被人抱住后腰猛地侧翻在榻上。

“隔靴搔痒太痛苦了,”冰凉的扳指在苏岑脸上轻轻划过,再越过喉结慢慢下去,“咱们还是大刑伺候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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